袁枚为何被称赞为大文豪
袁枚少有才名,擅长写诗文。乾隆四年(1739年),进士及第,授翰林院庶吉士。乾隆七年(1742年),外调江苏,先后于溧水、江宁、江浦、沭阳共任县令七年,为官政治勤政颇有声望,但仕途不顺,无意吏禄。乾隆十四年(1749年),辞官隐居于南京小仓山随园,吟咏其中,广收诗弟子,女弟子尤众。嘉庆二年(1798年),袁枚去世,享年82岁,去世后葬在南京百步坡,世称“随园先生”。
著名的清诗研究专家严迪昌先生在《清诗史》中提出“袁枚现象”一词,认为袁枚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专业诗人,在整个清代所有大家、名家诗人中找不出第二个。袁枚为什么会成为一种文学现象?回答这一问题,我们不得不从袁枚本人的个性特征出发来加以解析。关于袁枚的个性,严迪昌先生《清诗史》有极精到的概括,总之一言为“不耐”。他不耐学书,字写得很糟;不耐作词,嫌必依谱而填;不耐学满语,乾隆七年(公元1742年)庶吉士散馆,以习满文不合格放任知县;不耐仕宦,乞养时年仅三十三岁,后再铨选知县,未及一年复归。袁枚这也不耐,那也不耐,那么他究竟耐什么?简而言之,他耐的是才子风流。袁枚身上有着浓厚的才子气,其风流才子的品性和智慧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:
一是专业为诗,酷爱酒坛诗社。诗、书、画、词、曲是文人消闲生活的领域,也是才子张扬性情的疆域。袁枚不工书画,不耐填词谱曲,他最喜好和擅长的还是诗歌。袁枚喜爱诗酒高会,友朋赠答。晚年造百尺长廊,将四方投赠诗近万首“梓其尤者”,其余尽糊于壁间,号曰“诗城”。《诗城诗》作于八十二岁病逝的三月前,诗云:“十丈长廊万首诗,谁家斗富敢如斯”,“但教诗将文房守,四面云梯孰敢攻?”晋人石崇富侈甲天下,但在袁枚眼里却不值一提。诗人坐拥“诗城”,风怀洒宕,足见另一番“豪华”。
二是喜欢美食,著为《随园食单》。知识分子编食单,其实并非易事。古人常说诗能穷人,文人既以诗为职业,大多时候糊口不易。宋人欧阳修不作食单,但有《牡丹谱》。一般说来,为花作谱是高情逸致,作食单往往不免于“俗”。诗人美食家袁枚则无所顾忌地写下《随园食单》。王英志先生在《袁枚的〈随园食单〉》中指出袁枚的思想“还表现在其独特的饮食观上。袁枚隐居后,尽情享受人生成为其生活目的。除了读书写作、壮游山水之外,就是‘饮食男女’,真正体现了‘食色,性也’(《孟子·告子》)的人生真谛”。《随园食单》属于袁枚“性灵”的一部分,记载了大量令人垂涎欲滴的美食。明代大才子唐寅未作食单,独好看花,《桃花庵歌》吟唱“桃花庵里桃花仙”。这样看来,袁枚的才子气与唐寅确有不同。
三是风流放任,尚名士风流。自魏晋以来,风流放任成为一种名士风度。清中叶不乏追随魏晋名士风度的士人,袁枚、吴敬梓皆其著者。对于古代的才子来说,佳话也是其身份的标志。江淹、解缙都有梦见五色笔的故事。袁枚的佳话很多,清人蒋敦复还专门编撰《随园轶事》一册载记才子风流。如《芭蕉露》载袁枚在山中植芭蕉三十株,“每日晨起,吸花中甘露,香生肺腑,凉沁心脾,自谓胸膈间有飘飘欲仙意”。其弟香亭羡之,袁枚收录甘露,走使驰送,信札中说:“愿即吸之,将来一同白日飞升。”此事足可入“世说”。
又如《窥常熟织机女受窘》载袁枚游常熟虞山,偶行至小村落,“忽闻机声轧轧,自茅屋中出,隔窗窥之:一女郎年可十六七,丰神袅娜,正在翻梭织素,手腕轻灵,行所无事。先生爱其貌而又服其技也,凝眸不转,伫立多时。乡人见其状,怒其轻薄也,群起而攻之,大为所窘”。袁枚自忘身在人世,“独倚云机看织纱”,结果被乡人拉到现实中来,受到“轻惩”。与好“食”一样,好“色”也是才子气的一种外现。对于“色”,他自有说法。
《说好色》载:“或问先生:色可好乎?曰:可好。或请其说,先生曰:惜玉怜香而不动心者,圣也;惜玉怜香而心动者,人也;不知玉不知香者,禽兽也。人非圣人,安有见色而不动心者?其所以知惜玉而怜香者,人之异于禽兽也。世之讲理学者,动以好色为戒,则讲理学者岂即能为圣人耶?伪饰而作欺人语,殆自媲于禽兽耳!”诸如此类言论,确可令一些讲理学者惊呼为“异端”了。盖袁枚风流自任,尚自然人性,不喜理学拘束,这也是孔子所说“道不远人”之意。
四是搜奇志异,作狂怪语。在袁枚生活的时代,不做考据之学,就算没学问。袁枚《随园随笔》乍看有一些近于考据的文字,如《小史》《典使》《仆射自魏晋始尊》《宋宰相不专任》,但细览大抵是读书兴致所至而记,以见雅情逸趣,难入考据家法眼。所以,我们说《随园随笔》是袁枚才子生活的一部分。更值得一提的是,喜作狂怪语也是他的才子嗜好。所著志怪小说《子不语》《续子不语》载及僵尸、鬼妒一类怪异的传闻。小说除了志怪以外,不少内容可归入“笑林”“笑府”,如《偷画》《偷靴》《偷墙》。《子不语》《续子不语》名气比不上蒲松龄的《聊斋志异》、纪晓岚的《阅微草堂笔记》,但在清代文言小说史上有其重要的价值。从内容和风格上,袁枚的志怪志异与蒲、纪颇有不同,这也是由其才子气所决定的。
袁枚的才子生活,清人黄仲则总结得很好,《呈袁简斋太史》云:“一代才豪仰大贤,天公位置却天然。文章草草皆千古,仕宦匆匆只十年。暂借玉堂留姓氏,便依勾漏作神仙。由来名士如名将,谁似汾阳福命全?”
谈过袁枚的才子气,也就不难理解他的才子诗了。很多时候,袁枚赋诗靠的是才气聪明。《遣兴》二十四首就有这样一首绝句:“但肯寻诗便有诗,灵犀一点是吾师。夕阳芳草寻常物,解用多为绝妙词。”意思是只要去寻诗,肯定就有好诗。什么是好诗呢?他给出的答案就是“灵犀一点是吾师”。“灵犀一点”是他的一招鲜,姚鼐《袁随园君墓志铭》描述袁枚写诗说:“于为诗尤纵才力所至,世人心所欲出而不能达者,悉为达之。”恃凭才气,他人所不能言的,袁枚传情达意,绰绰有余。
这一点与白居易有些相似,也难怪《随园佚事》中《诗似白傅》一则说:“先生作诗,不事依傍前人,而于古大家,又未尝有心模仿。顾人多称先生诗学白傅,而神似长庆。”姚鼐还说“士多效其体”。这话没有夸大,当时很多诗人仿效袁枚,于是就有了性灵派。
袁枚欲做专业的诗人,理想近于明诗第一大家高启,含毫伸牍,“但好觅诗句”,“与其嗜世之末利,汲汲者争骛于形势之途”者绝异。做专业诗人是一种很高的人生理想,蕴含着不同流俗的价值追求。求仁得仁,袁枚成为清诗史上独具个性的一代大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