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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《侍五官中郎将建章台集诗》看应玚性格

编辑:天下发布时间:2022-02-04 00:59:21

《侍五官中郎将建章台集诗》

朝雁鸣云中,音响一何哀。

问子游何乡,戢翼正徘徊。

言我塞门来,将就衡阳栖。

往春翔北土,今冬客南淮。

远行蒙霜雪,毛羽日摧颓。

常恐伤肌骨,身陨沉黄泥。

简珠堕沙石,何能中自谐。

欲因云雨会,濯羽陵高梯。

良遇不可值,伸眉路何阶。

公子敬爱客,乐饮不知疲。

和颜既以畅,乃肯顾细微。

赠诗见存慰,小子非所宜。

为且极讙情,不醉其无归。

凡百敬尔位,以副饥渴怀。

这首是似乎没什么难懂的,且思想境界不高:自己如大雁般南来北往,历尽苦辛,只为寻得进身之机,但一直怀才不遇;终于遇见了曹丕知遇,不仅尊重我,而且还关怀入微;做为回报,我将不醉不归。

但诗的一头一尾,共引用了四首《诗经》;而这四首出自《小雅》。

第一句,“朝雁鸣云中,音响一何哀”典故于《诗经•小雅•鸿雁》的最后一节:“鸿雁于飞,哀鸣嗷嗷。维此哲人,谓我劬(音渠,意辛劳)劳。维彼愚人,谓我宣骄。”鸿雁飞时哀鸣,哲人知其辛劳,愚人当其炫耀。

第二句,“问子游何乡,戢翼正徘徊”典故于《诗经•小雅•白华》(通常误解为《鸳鸯》)的倒数第二节:”鸳鸯在梁,戢(音及,意收敛)其左翼。之子无良,二三其德。”鸳鸯戢翼徘徊,因为主君无良,没有一贯理想。

倒数第二句,“为且极讙(音欢,意喧)情,不醉其无归”典故于《诗经•小雅•湛露》的第一节:“湛湛露斯,匪阳不晞。厌厌夜饮,不醉无归。”厚厚晨露,不见太阳不会干;喧闹夜饮,不喝醉了不算完。

最后一句,“凡百敬尔位,以副饥渴怀”典故于《诗经•小雅•雨无正》的第三节:“如何昊天,辟(音必,意法度)言不信。如彼行迈,则靡所臻。凡百君子,各敬尔身。胡不相畏,不畏于天?”当今天下,君言不行;如行迟缓,何时可达?一众贵族,各自保身;何不相畏,不畏于天?

读懂了第二句,就会发现应玚这首《侍五官中郎将建章台集诗》的思想境界很高。

典故到”之子无良,二三其德”,玩了个很巧妙的文字游戏:明面上是句马屁,我不跟从二三其德的人,所以我跟从的一定是不二三其德的人。

但字里行间藏的是理念,我不喜欢二三其德,等于喜欢”咸有一德”(商相伊尹名言),等于信奉以德治国的理念,等于向曹丕说明了:我之所以求取进身,是为了实践德政救国的理想。

应玚不确定曹丕是否能听懂,所以才玩了这个文字游戏,含了深意;但如果曹丕没听懂,也无害于己。

在这首诗的最后一句,应玚又玩了一个文字游戏,巧妙且危险。

最后一句,字面上改了一个字,把了”各敬尔身”的”身”改为”位”,诗成”凡百敬尔位”,字面意思是,所有人都恭敬于您的储位,如久旱之逢甘雨;但,如追溯典故本意,怕是犯了杀头罪了:轻的,说你是说席间其他人都在明哲保身其实并不拥护曹丕;狠的,直接说你是说应还位于汉帝,你们老曹家简直是不畏于天。

应玚故意用这个典故给他的诗埋下了一个很危险的歧义,但这并不等于他是个荀彧式的复汉派,他只是玩了一个巧妙而又危险的文字游戏,用常人难以察觉却又无法否认的方式揪一把虎须,以铭刻自己的清高和不阿:我并不怕老虎,我只是懂礼。

说回来,应玚为什么选了四首《小雅》,而不选一首《风》?

关于风雅颂的分类标准,现在有很多看法,但在应玚的时代,是很清晰的:风,即风闻之诗,就像今天的流行歌曲,也专业,但源于民间;雅,贵族大夫之作,有的不专业,但作者身份高;颂,官方最高层的,正式场合用的,政治绝对正确的。

应玚确实出身高贵:祖父应奉才思敏捷,能“五行俱下”,著有《后序》十余篇;伯父应劭博学多识,撰述甚丰,有《风俗通》百余篇,二人均是当时的名儒;而应玚的父亲应珣也因其才学著名,任司空掾官职。

名儒世家,传承三代,即便是面对第一新贵,怎能言行如仆?即使不能平起平坐,也必须不卑不亢,保持距离,保持尊严。于是,虽然是出于无意,而且很少人读懂,但润物细无声,应玚还是为建安风骨注入了一种骨气:自爱。

这首《侍五官中郎将建章台集诗》确实是”润物细无声”的经典案例,魏晋英雄的标准,显然有自爱这么一条:人中吕布,世所不齿,其行之质,是不自爱。

此诗主题是希冀得到曹丕的恩遇,但这点只在前半篇借雁“濯羽陵高梯”中暗透出来,而后半篇正面叙述时却不着一字。这固然是因为应玚此时与曹丕初交,不便明言;但更是因为他为人自重身份,不卑不亢,所以立言得体,艺术上也显得含蓄蕴藉。全诗音节响亮,风格清丽,不愧为建安诗中之佳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