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纨:诗社东道
凤姐曾经给李纨算了一笔账:“你一个月十两银子的月钱,比我们多两倍子。老太太、太太还说你寡妇失业的,可怜,不够用,又有个小子,足足的又添了十两银子,和老太太、太太平等。又给你园子里的地,各人取租子。年终分年例,你又是上上分儿。你娘儿们主子奴才共总没有十个人,吃的穿的仍旧是大官中的。通共算起来,也有四五百银子。”(45回)于是,有人诬蔑李纨自私吝啬小气,又捏造将来贾府危机时李纨不肯出手相助的一段秘史。
且说本回探春为何要请凤姐做监社御史呢?原来那天逢诗社的正日子,宝玉也不告假,无故滑脱,探春道:“我想必得你去做个监社御史,铁面无私才好。”(45回)探春称诗社为“我的”,大可琢磨。众人专程来顾凤姐茅庐,幕后出主意、台前来交涉的核心人物都不是李纨,而是宝玉、探春。凤姐深知“这些事再没别人,都是宝玉生出来的”,所以此事怪不着李纨。
只不过凤姐刚闹过泼醋,为调节情绪,便打趣道:“那里是请我作监察御史!分明是叫我做个进钱的铜商。”(45回)这也不是钱的问题。因为谈钱打趣对于凤姐来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。她许诺:“明日一早就到社,下马拜了印,先放下五十两银子给你们慢慢的做会社东道。”这番话夸夸其谈,就像50回佯诓薛姨妈五十两,都是戏言:明日又非社日,何须她一早到社?又何须她一次性出大半年的五十两?有这五十两,她早拿出去放利了,给诗社图个啥?李纨道:“果然这样还罢了……等着他不送了去,再来闹他。”所指乃是惜春画画之事。
凤姐提及作东的事大有计较。诗社通常都由谁作东呢?宝钗提议“一月只要两次就够了”(37回),李纨主动应承“初二、十六这两日,是必往我那里去”,这不就是作东么?既然作东,不就是出银子钱么?并且还不是凤姐所说轮流作东,而是凡正经社日都被李纨包了。您看诗社里真正负责出资的正是社长李纨,而非监社御史凤姐。由此正好说明李纨慷慨大方。
49回联诗,从诗情雅趣上讲,稻香村不适合雪下联诗,李纨道:“我这里虽然好,又不如芦雪亭好。”下回芦雪亭联诗果然尽兴,证李纨是真懂诗情,真懂诗人。芦雪亭为雪下联诗的首选之地,但那里属公共空间,当日又非正经社日,无人作东。所以,李纨提议凑份子,又蠲免香菱、宝琴、李纹、李绮、岫烟、迎春、惜春的份子,只要宝、黛、钗、探各一两,她自己出二两,凑成六两。宝、黛、钗、探都是诗社的正人,又是主子,不差钱,这份银子不让她们出谁出?“宝钗等一齐应诺”,并未讥笑李纨吝啬,证李纨的处置又公道又得人心。
类似的例子还有63回怡红夜宴,袭人操办,她自己和晴雯、麝月、秋纹四个人,每人五钱银子,共是二两。芳官、碧痕、春燕、四儿四个人,每人三钱银子,共是三两二钱银子。晴雯道:“这原是各人的心。”此例足以决49回凑份子之疑。开社联诗原是大家的雅兴,正该由宝黛钗探纨凑份子,方可尽大家的心意。反之,这当儿若由李纨全揽,倒让人觉得她虚伪、矫情、不懂诗意了。后文宝玉回忆道:“还记得咱们初结海棠社的时候,大家吟诗做东道,那时候何等热闹!”您看大观园诗人谁不视做东道为美事?个个抢着做呢!
37回海棠诗会,湘云迟来,李纨等因说道:“他后来的,先罚他和了诗,若好,就请入社;若不好,还要罚他一个东道再说。”湘云笑道:“你们忘了请我,我还要罚你们呢!就拿韵来,我虽不能,只得勉强出丑。容我入社,扫地焚香,我也情愿。”这段话全作诗人情趣。李纨等人说要罚湘云一个东道,正有诗才比拼之意。所以,“众人见他这般有趣,越发喜欢”。
湘云海棠诗后来居上,免于受罚。但她主动提出:“明日先罚我个东道,就让我先邀一社。”这仍是她的雅兴,众人当然不好拂她的兴致,所以都道“这更妙了”。当日非正经社日,谁有兴谁做东,这是规矩,有约在先:“这其间你们有高兴的,只管另择日子补开,那怕一个月每天都开社,我也不管。”
70回道:“咱们的诗社散了一年,也没有一个人作兴作兴。”那是不是李纨吝啬,不肯按期作东呢?非也。海棠诗社无疾而终,因大观园悲剧使然。大观园由盛转衰,诗人们也没往日的兴头雅集作诗了。70回好不容易重建桃花社,也是昙花一现。
回头来看:45回凤姐为何嘲笑李纨“吝啬”?原来前文过生日凑份子,李纨该出十二两,贾母要揽下,迫得凤姐自己应了,然后又在尤氏面前昧下,到底李纨分文未出;再到泼醋,凤姐拿平儿撒气,却是李纨拉着平儿躲进大观园,“平儿就在李纨处歇了一夜”。因这两件事,凤姐心存芥蒂,所以出言堵李纨。既如此,她给李纨安的那个罪名就不作数了。当时李纨本不在乎这十二两,奈何贾母要做好人,李纨自然不便多话。反而是凤姐作弊,一毛不拔。若说吝啬,那也该算到凤姐头上啊,奇怪读者怎么揪住李纨不放。
综上,无论是诗社作东,为平儿打抱不平,还是在钗黛之争中保持中立,在贾母丧礼中暗助凤姐,都显示出李纨慷慨大方,有正义感,有同情心,有大局观,有担待,敢作敢为,能主持公道,从不徇私,言谈也极厉害,不愧为大观园政治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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