鱼玄机遇李亿
温庭筠交游甚广,李亿是他众多好友中的一个。差不多温庭筠和鱼幼薇相识三年之后,温庭筠已暂时结束了漫长而不得意的羁旅生涯,回到繁华的长安。某天,李亿到温庭筠的邸宅拜访。故人久阔,相谈甚欢,不经意间,李亿看到温庭筠书桌上的一纸诗笺,就信手拿过来看。不看则已,一看之下,竟被那诗句的清娟秀美给惊到了。不假思索地就问温庭筠这诗乃何人所作。温庭筠也毫无遮饰,直告李亿,正是他的女弟子鱼幼薇。
李亿一听鱼幼薇之名,顿时双颊霞生,目光如焰,不由暗暗点首。温庭筠很快就会知道,那个对他心存爱慕却始终不曾得到他回应的女弟子,就要把她的爱慕转移到李亿身上了。后来,温庭筠是不是也有那么一丝惆怅?一个没有开始的故事里的那份被扼杀了的可能性,总是动人的吧?它往往会像一阵没有淋漓之苦的过云雨,偶然间,擦过你的心头,还没抓住,就已溜走。但那微微润泽的感觉,足够让你傻站一个长长的午后。
新科状元李亿,美仪容,广才学,又一片痴心,情感低靡的鱼幼薇,哪里抵挡得住这瑰丽梦境的来袭?加以鱼幼薇母亲的竭力帮衬,李亿这一仗,旋即奏凯。李亿已使君有妇,鱼幼薇只能侧身为其妾侍。李亿此前也曾着意纳妾,皆因其妻裴氏生性悍妒,方才一一作罢。但是,鱼幼薇是他无法放下的。在李亿眼里,鱼幼薇简直就是毛嫱再世、文姬重生。这样才色冠绝的佳妇,不为己有,实所生平长恨。
为了瞒过裴氏,李亿悄然把鱼幼薇安置在一处幽静又华赡的居所。妾,是古中国特有的一个群体。这个群体几乎是良家与倡家之间的灰色地带。她们是不入流的。她们的生存状况,完全是寄生。她们在被男性占领之后,还要被高一阶层的同性统御。事实上,这是部落时代被俘者的一种独特形变。她们是被阉割了尊严之后的男性玩偶。她们的职能非常明确:性的满足,子嗣繁衍。
鱼幼薇以妾的身份依附于李亿,一开始就踩在了悬崖边缘。她摆脱了倡家,却跻身妾侍的行列,她的前途仍是动荡摇晃的。但是,她后来于篆烟缭绕的静室里吊忆前尘时,还是很确定地对自己说,那时,虽然偷偷摸摸,像被藏起来的瓦雀儿,但快乐,是从来没有过的,也再也没有过。
李亿和鱼幼薇的结合,是典型才子佳人的搭配。这是古中国理想情爱范式。李亿,无论其貌,其才,其出身地位,对鱼幼薇来说,都是不可多得的。而鱼幼薇出众的才貌,已让李亿无可挑剔了。他们在裴氏不知情的刹那时光里,的确快乐得酣畅。可以想象,他们诗酒尽欢,郎情妾意的情景。
越渴望长聚的聚,偏偏聚而不得。李亿有职在身,不能久处温室,沉湎鹣鲽之怡。很快,李亿便因差所需,将赴荆楚之地。鱼幼薇还在甜蜜的茧中包裹着,无法接受这乍然的别离,禁不住心碎神痴。看着这样楚楚可怜的爱妾,李亿只能软语相慰,终究还是别去。
欢愉恨少,寂寞怨长。李亿离去之后,鱼幼薇感到整个屋舍与庭院里都充斥着李亿俊美的身影,却触手成幻。她这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入骨的相思。曩时,对温庭筠的那份想念,于此来看,是难以比拟的淡与浅。也许,只有在比较之后,感情的迷题方才清澄易解;只有被另一个人彻底攻陷,曾经那个绑缚住自己的人,才会无踪而去。
仅仅是相思,也就罢了,大不了一等。鱼幼薇却想不到,她还要面对别样的折辱。李亿之妻裴氏,竟发现了李亿私蓄鱼幼薇的事,并已探知了她的行藏之所。裴氏和鱼幼薇同为李亿眷属,但在这所谓“家”的小小樊笼之中,却其位悬殊,一为正妻娘子,一为妾侍贱婢,一个手握权柄,一个为权柄所制。妻妾本是同命鸟,却为了在男性天空里攫得方寸之地,拚命厮咬。在这仄狭的格斗场中,兽的嗜血本性就张扬无遗。女而为兽,那种触目惊心的凌厉,格外让人觉得凄凉惨烈。
时隔数年,成为鱼玄机的鱼幼薇,和其侍婢绿翘的关系,就有些类似于她和裴氏此刻的情势。她把心慕的李近仁当作其情爱投射的猎物,容不得他人共享。绿翘的美艳与风情,就成了她忌惮的对象。那晚,当她从崇真观游乐归来,一问之下,得知李近仁并未一直等她回转,或心急忙慌地前去相寻,就相当主观臆断地判定,绿翘和李近仁必有私情,其禁脔业已被染。便怒兽般杖毙了绿翘。这才火延己身,异日囹圄深陷,终致笞杀。
那不过是此时此景的翻版,但更恶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