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吕氏春秋·开春论》开春赏析
【原文】
开春始雷①,则蛰虫动矣②。时雨降,则草木育矣③。饮食居处适,则九窍百节千脉皆通利矣④。王者厚其德,积众善,而凤皇圣人皆来至矣。共伯和修其行⑤,好贤仁,而海内皆以来为稽矣⑥。周厉之难⑦,天子旷⑧绝,而天下皆来请矣⑨。以此言物之相应也,故曰行也成也⑩。善说者亦然。言尽理而得失利害定矣,岂为一人言哉!
【注释】
①开春:当指夏历二月。《仲春》:“日夜分,雷乃发生,始电,蛰虫咸动苏。”②动:指苏醒。③育:生。④九窍:九孔,指耳、目、鼻、口及大小便处。⑤共(ɡōnɡ)伯和:西周诸侯。公元前841—前828年,共伯和代周天子行政,史称“共和时期”。⑥稽:停留,这里有归附的意思。
⑦周厉之难(nàn):指周厉王末年的国内动乱。周厉,指周厉王,西周第十代国君,名胡,由于暴虐无道,被国人驱逐,逃亡在外十四年而死。⑧旷:废缺。⑨请:请谒,指把共伯和作为天子来朝见。⑩成:成就,这里有结果的意思。
【译文】
开春刚刚响起雷声,蛰伏的动物就苏醒了。应时之雨降落下来,草木就滋生了。饮食居处适度,身体各种器官和骨节经脉就都通畅了。治理天下的人增加自己的美德,积累各种善行,凤凰和圣人就都到他身边来了。共伯和修养他的品行,喜好贤士仁人,海内就都因此来归附了。
厉王之乱,王位废缺,天下诸侯就都来朝见共伯和了。这些事情说明事物是互相应和的,所以任何行为都有其相应的结果。善于说服别人的人也是这样。把道理说透,事情最终的得失利害就确定了,他们的议论哪里是为了某一个人随意而发呢!
【原文】
魏惠王死,葬有日矣①。天大雨雪,至于牛目。群臣多谏于太子者,曰:“雪甚如此而行葬,民必甚疾之②,官费又恐不给③,请弛④期更日。”太子曰:“为人子者,以民劳与官费用之故,而不行先王之葬,不义也。子勿复言。”群臣皆莫敢谏,而以告犀首⑤。犀首曰:“吾未有以言之。是其唯惠公乎⑥!请告惠公。”惠公曰:“诺。”驾而见太子曰:“葬有日矣?”
太子曰:“然。”惠公曰:“昔王季历⑦葬于涡山之尾,水啮其墓⑧,见棺之前和⑨。文王曰:‘嘻!先君必欲一见群臣百姓也夫!故使水见之。’于是出⑩而为之张朝,百姓皆见之,三日而后更葬。此文王之义也。今葬有日矣,而雪甚,及牛目,难以行。太子为及日之故,得无嫌于欲亟葬乎?愿太子易日。
先王必欲少留而抚社稷安黔首也,故使雨雪甚。因弛期而更为日,此文王之义也。若此而不为,意者羞法文王也?”太子曰:“甚善。敬弛期,更择葬日。”惠子不徒行说也,又令魏太子未葬其先君而因有说文王之义。说文王之义以示天下,岂小功也哉!
【注释】
①有日:不久就会到来,临近。②疾之:对此感到困苦。③给(jǐ):充足。④弛:延缓。⑤犀首:即公孙衍,战国时魏人,纵横家,曾在魏、秦等国为相。⑥惠公:指惠施,“公”是对人的尊称。⑦王季历:周文王之父,名季历,武王灭商后追尊为“王季”。
⑧水:渗于地下而形成的水流。啮(niè):咬,这里指浸渍。⑨见(xiàn):显现,露出。⑩出:使动用法,指把季历的棺材挖出来。亟(jí):急。黔首:百姓。意者:表示推测和估计,想来。有:通“又”。说(yuè):喜欢。
【译文】
魏惠王死了,安葬的日期已经临近。正遇上下大雪,深得几乎埋住牛的眼睛。臣子们有很多人劝谏太子,说:“雪下得这样大还要举行葬礼,百姓们一定感到非常困苦,国家的费用也恐怕不够。请您把日期推迟,改日安葬。”太子说:“做子女的,如果因为百姓劳苦和国家费用不足的缘故就不举行先王的葬礼,这是不义的。你们不要再说了。”臣子们都不敢再劝谏,就把达件事告诉了犀首。
犀首说:“我也没有办法去劝说,能做这件事的恐怕只有惠公吧,请让我告诉惠公。”惠公听了说:“好吧。”就坐着车来见太子,说:“安葬的日期临近了吗?”太子说:“是的。”惠公说:“从前王季历葬在涡山脚下,渗漏下来的水流浸坍了他的坟墓,露出了棺木的前脸。
周文王说:‘啊,先王一定是想看一看臣下和百姓吧,所以才让漏水把棺木露出来。’于是就把棺木挖出,给它设置帷幕,举行朝会,百姓都来谒见,三天以后才改葬。这是文王的直呀!现在安葬的日期已经临近,但雪大得几乎埋住牛的眼睛,路难以行走,太子您为了赶上既定日期的缘故坚持要安葬,恐怕有想快点安葬了事之嫌吧?希望您改个日子。先王一定是想稍作停留以便安抚国家和百姓,所以才使雪下得这样大。
据此推迟葬期另择日子,这样做正是文王的义啊!像目前这种情况还不改日安葬,想来是把效法文王当做羞耻了?”太子说:“您说得太好了,我谨奉命缓期,另选安葬的日子。”惠子不仅使自己的主张得以实行,又使魏太子由不葬先王进而喜好文王之义。喜好文王之义,并以此显示于天下,哪里是小功劳呢!
【原文】
韩氏城新城①,期②十五日而成。段乔③为司空,有一县后二日,段乔执④其吏而囚之。囚者之子走告封人⑤子高曰:“唯先生能活臣父之死,愿委⑥之先生。”封人子高曰:“诺。”乃见段乔。自扶⑦而上城。封人子高左右望曰:“美哉城乎!一大功矣,子必有厚赏矣!自古及今,功若此其大也,而能无有罪戮者,未尝有也。”封人子高出,段乔使人夜解其吏之束缚也而出之。
故曰封人子高为之言也,而匿己之为而为也;段乔听而行之也,匿己之行而行也。说之行若此其精也,封人子高可谓善说矣。叔向之弟羊舌虎善栾盈⑧。栾盈有罪于晋,晋诛羊舌虎,叔向为之奴而朡⑨。祈奚曰:“吾闻小人得位,不争⑩不祥;君子在忧,不救不祥。”乃往见范宣子而说也,曰:“闻善为国者,赏不过而刑不慢。赏过则惧及淫人,刑慢则惧及君子。
与其不幸而过,宁过而赏淫人,毋过而刑君子。故尧之刑也殛鮌,于虞而用禹;周之刑也戮管、蔡,而相周公:不慢刑也。”宣子乃命吏出叔向。救人之患者,行危苦,不避烦辱,犹不能免;今祈奚论先王之德,而叔向得免焉。学岂可以已哉!类多若此。
【注释】
①城新城:修筑新城的城墙。第一个“城”字用如动词,修筑城墙。新城,地名,即阳翟(dí),故址在今河南禹县。高诱注:“韩氏本都弘农宜阳,其后都颍川阳翟。”因为阳翟是韩国的新都,所以称“新城”。②期:约定,规定。③段乔:战国时韩国大臣。④执:逮捕。⑤封人:管理疆界的官。⑥委:托付。⑦扶:攀缘。⑧叔向:春秋晋大夫,姓羊舌,名肸,字叔向,以贤能著称。羊舌虎:叔向异母弟,晋大夫。栾盈:晋大夫。
⑨朡(zōnɡ):系缚。⑩争(zhènɡ):谏诤。范宣子:即范匄(ɡài),又名士匄,晋平公时为正卿,主持晋国军政,谥宣子。慢:懈怠,轻忽。淫:邪僻。与其:如其,如果。不幸:指由于偶然的因素无法避免灾祸或过错。鮌(ɡǔn):人名,大禹之父,为人刚愎凶顽,为尧时“四凶”之一,受命治水,九年不成,被诛于羽山。虞:指舜。舜为有虞氏,所以称虞舜,又简称为虞。类:事类。
【译文】
韩国修筑新城的城墙,规定十五天完成。段乔做司空,主管这件事,有一个县拖延了两天,段乔就逮捕了这个县的主管官员,把他囚禁起来。这个官员的儿子跑来告诉封人子高,说:“只有先生您才能把我父亲从死罪中拯救出来,我想把这件事托付给先生。”封人子高说:“好吧。”就去拜见段乔。子高自己攀登上城墙,向左右张望说:“这城墙修得真漂呀!真算得上一件大功了,您一定能得到重赏了。
从古到今,功劳这样大又能不处罚杀戮一个人,这种人还没有过。”封人子高离开以后,段乔就派人在夜里解开被囚禁的官员的绳索,释放了他。所以可以说,封人子高说服别人,说了又不让人看出是在说服他,段乔听从别人的意见并加以实行,做了又不让人看出是自己做的。说服别人的做法如此精妙,封人子高可算是善于说服别人了。叔向的弟弟羊舌虎与栾盈友善,栾盈在晋国犯了罪,晋国杀了羊舌虎,叔向为此没入官府为奴,戴上了刑具。
祈奚说:“我听说当小人得到官位时,不谏争是不善,当君子处于忧患时,不援救是不善。”于是就去拜见范宣子,劝他说:“我听说善于治国的人,行赏不过度,施刑不轻忽。行赏过度,恐怕会赏到奸人,施刑轻忽,恐怕会处罚到君子。如果不得已做得过分了,那么宁可行赏过度赏赐了奸人,也不要施刑过度处罚了君子。
所以尧施刑罚杀死了鲧,而在舜的时候却仍起用了鲧的儿子禹,周施刑罚诛杀了管叔、蔡叔,而仍任用他们的弟兄周公。这都是施刑不轻忽啊!”于是范宣子命令官吏把叔向放了出来。解救别人危难的人,冒着危险和困苦,不怕麻烦和屈辱,有时仍然不能使人免于患难,如今祈奚论说先王的德政,叔向却因而得以免遭危难。由此看来,学习怎么能废止呢!很多事情都像这种情形一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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