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温鱼”若只如初见
温庭筠和鱼幼薇的晤面,也是版本不一。这是最美的版本。
当年鱼幼薇还不过十一二岁模样,已出落得娇如芙蓉。她那天身体不适,近午时分,尚恹恹于室。厅堂里的繁弦急管之声,隐隐被关诸门外。她侧卧榻畔,没精打采地捧着一卷白香山诗集在看。
白香山的《长恨歌》,她是喜欢到了极点。只是,那实在是首太悲伤的诗。长生殿的密誓,曾那样可昭日月,最终,仍旧难逃天人相隔。然而,她又觉得,杨太真的生命虽收束了,她的魂灵却开始了对玄宗坚牢的统御。被一个男人捧在手心,又至死铭记,这个女子也不算虚生一场。
鱼幼薇见惯了风月场上的男欢女恋,只是并无真的有过被人悉心爱慕的经验。那些诗里的喜乐莫名,或断肠如丧,她也没有切肤之会。不过,她的心,已有一扇画牖缓缓张开,有了一份若有若无又相当炽烈的期待。
淡秋时节,后园繁花尚未陡凋,回旋枝桠间的雀鸟,还在呖呖鸣啭。鱼幼薇废然释卷,恍惚间,听到鸟啄般的叩门声。她施施然,起身启门,是她母亲。她看到母亲眉间眼梢都是喜色,不免悬想:阿母这是怎么了?莫非是这些天嘁喳的那个恩客到了?她母亲也不多言,只携了女儿纤手,朝外疾走。
只见一中年男子远远地就看住了自己,他是那样与众不同,与众不同的瘦和丑,但似乎又有与众不同的奇彩自他目光中闪现。鱼幼薇不喜欢这人,又莫名被他吸引。这位完全可以做她父亲的男子,正是温庭筠。当她知道这些时,她心里的那些不喜欢,也就一扫而空。鱼幼薇是除了喜欢白香山,本朝的诗人,就属近来诗名正盛的温庭筠了。谁曾想,这就“既见君子”了。
后来,鱼幼薇不止一次对她的老师温庭筠说过,初见他时她那踧踖而亢奋的情状。温庭筠总是得意地一笑置之。他也没想到,这位女弟子诗艺精进得如此神速,赫然已跻身当朝一流诗人之列,且其声名更是噪动海内。
温庭筠本是慕其诗才而来,可鱼幼薇的珠履踩在他视线上时,他已忘了初衷。这个女孩儿太美了,美得就像是他最美的想象变成了真的。鱼幼薇要是平素,当然明白男子看到她时的呆相是因为什么。此时不同,她在温庭筠呆住之前,先就呆住了,哪里还有心思究其何以呆之。这不是什么一见钟情,是一见而惊。有惊,总是好的。
当然,再惊艳,还是回到了诗。
温庭筠当即给鱼幼薇出了个诗题,题为“江上柳”。鱼幼薇很快进入到诗境当中,周遭的一切,都置若不闻。事实上,在场所有人,都静了下来,等待着这位美丽诗女的答作。鱼幼薇走到绣窗前,对着夹道的秋柳,攒眉凝思,仿若被梦境给锁住了似的。不一会儿,只见她裙裾盈盈地回身几案,挥毫于锦,霎时诗成。众人趋前,但见:
翠色连荒岸,烟姿入远楼。
影铺秋水面,花落钓人头。
根老藏鱼窟,枝低系客舟。
萧萧风雨夜,惊梦复添愁。
温庭筠不由拈髭朗吟出这首五律,待到“枝低系客舟”时,已忍不住击节,再到收尾的“惊梦复添愁”吟讫,只能又是击节又是连叹“妙绝!妙绝!”众人拿过诗锦,一一传阅,更是彩声喧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