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操的儿子们
曹操性格上的繁复多变,在儿子身上也得到了体现。在中国五千年历史范围内评选最优秀的父亲,曹操大概也能荣幸入围。
他的儿子们不仅能力过人,体现能力的范围也各不相同,如果我们暂时忽略来自母亲一方的遗传因素,则从这些儿子的各擅胜场上,我们也可看出曹操本人基因构造的复杂。
继承皇位的曹丕
曹丕作为帝王乏善可陈,一次大宴宾客,曹丕竟然还向臣下提了这样一个可笑又可怕的问题:“若君王和父亲都生着一种相同的顽疾,而你手上只有一副救命药,你是先救君王呢还是先救父亲?”
这和某些女子老喜欢刁难丈夫的那个弱智问题何其相似:“若我和你母亲同时落水,你是先救母亲还是先救我?”但他讲过“自古及今,未有不亡之国,亦无不掘之墓”
这样的话,身为九五之尊而能有这份自知之明,实属难得。曹丕作为文学评论家,简直有劈山之功,在他颇有散佚的《典论·论文》中,不仅说出“盖文章经国之大业,不朽之盛事”的靓语。
让文人墨客感动至今,还曾以筚路蓝缕之德,通过对当世文人的评点,作了中国文学批评史上的首次尝试。《与吴质书》中对建安七子的概括,亦颇得要领。曹丕的文章虽无法与父亲较量雄奇慷慨,但也能自成一家。
曹丕的观察能力颇为了得,诸如“女无美恶,入宫见妒,士无贤愚,入朝见嫉”,及“观古今文人,类不护细节,鲜能以名节自立”,“文人相轻,自古而然”等提炼,皆切中肯綮,发人所未发。
有此数语,曹丕也足可在中国文学史内随意出入,占据一个不亚于他在中国帝王史上的显赫位置。
才高八斗的曹植
有必要提一下“才高八斗”的曹植吗?他的辞赋里,有着最华美的藻翰、最丰润的意象,不仅时人咸瞠乎其后,放眼千年,亦难逢敌手。
曹植还是忧郁的,自早年与兄长曹丕争夺太子权铩羽而归之后,尤其因擅走司马门一事遭到曹操蔑视之后,曹植的地位一落千丈,连妻子都被父亲杀害。
“大难出诗人”、“文章憎命达”,作为幸灾乐祸的后人,我们反而从他的诗文中更能读到一些幽怨之气。生命的晦气转化为艺术的亮色,这是艺术世界中屡试不爽的规律,曹植体现得尤其充分。
人们习惯于将曹植想象成一个文弱的诗人,牢骚满腹,只知整天与几位脾性相投的朋友饮酒谈天。这其实是一个错觉,文武全才,这是曹操培养儿子的基本方向,曹植虽不及曹丕那么擅长击剑、摔跤、射猎,但沙场上的志向也是不输壮士的。
如果当年带兵去合肥与孙权打仗乃是迫于父亲命令的话,后来屡次三番地向曹丕、曹丕死后又向魏明帝曹睿写出《求自试表》,则明显表达出曹植体内亦有一股效命沙场的胆气。
武艺惊人的曹彰
曹操有个一脸黄须的儿子曹彰,武艺惊人,也许竟可与许褚、典韦一流悍将比试一番。他不仅擅长射箭骑马,臂力过人,尤其还有一段“手格猛兽”的传奇经历。
如果相信史书记载的话,曹彰打虎和后世的武松完全是两个境界:曹彰几乎是以一种狮子搏兔的气概,将老虎逗弄得俯首帖耳,没一丝脾气。
曹操对这位“黄须儿”自也欢喜非常,但仍不忘提醒他:“你不知道念书,只知乘马击剑,此匹夫之能,算什么本事。”遂亲自圈选了若干经典,让曹彰读去。
曹彰肯定蛮不情愿,私底下常对人抱怨道:“大丈夫当横行四海,效法卫青、霍去病,带十万兵驰驱沙场,焉能在家里作一介博士。”曹彰果然捞到了机会,作为骁骑将军带兵镇压代郡乌丸的叛乱,曹彰大获全胜。
曹彰临行前,曹操曾这样告诫他:“居家为父子,受事为君臣,一旦违我军令,你可别指望我网开一面。”
聪慧过人的曹冲
曹操另有一个小儿子曹冲,他有可能是曹操儿子中最出色的一个,不仅最聪明(比“才高八斗”的曹植还要聪明),还最仁慈。曹冲天生夙慧,洞悉世情,极富同情心,曹操对他宠爱有加。
曹冲的死,也许是曹操平生遭到的无数次打击中最惨痛的一次。当时曹丕在一边劝父亲节哀,曹操脱口说道:“这是我的不幸,你的大幸。”曹丕做皇帝后有一次仍心有余悸地承认:“假使仓舒(曹冲字)在,这皇位轮不到我来坐。”
有件事颇能说明曹操的丧子之痛:历来不相信天命的曹操,为担心幼子墓中寂寞,竟然打起了“攀阴婚”的主意。有个叫邴原的人也有一女早亡,曹操请求将这一对不幸的童男女合葬。邴原拒绝了。
曹操的儿子虽个个了得,寿命却都不长:除曹冲外,长子曹昂很早就死于战场,曹丕不过活了四十岁,曹植四十一岁,曹彰死得更早些。曹彰之死,也与曹丕弄权有关,区别是曹彰没有启动刀兵,而是“愤怒暴薨”。
曹操的死,常被人奚落嘲笑,因为他死前语无伦次,毫无英雄气慨,竟然吩咐起自己的婢女日后该干什么,竟然考虑起“组履分香”之类细枝末节的事来。
然而在我看来,曹操《遗令》是既不同流俗又独标高格的,其中闪烁着清醒、明智和至为难得的朴实。他肯定自己的只是“军中持法”的严明,明确指出自己平时的“小忿怒,大过失”,不应被仿效。
他对自己的丧葬规格作出严格的限定:“敛以时服”、“无藏金玉珍宝。”他要求“将兵屯戍者,皆不得离屯部,有司各率乃职”。那是距今1780年前,一个盖世英豪在自己六十四岁弥留之时吐出的肺腑之言。
虽然曹操《遗令》中明确指出了自己的埋柩之所:“葬于邺之西冈上,与西门豹祠相近”,奇怪的是,关于曹操在漳河上设七十二疑冢的说法又不胫而走,越传越邪。
无风不起浪,我相信这一传说的始作俑者多半为盗墓贼,他们想必把西门豹祠附近的大小山头掘了个底朝天,一无所获,沮丧之余只能编出这一传说来自慰。
真有意思!曹操的墓究竟在哪儿呢?曹操《遗令》中流露的究竟是“人之将死,其言也善”的真切情感,还是更深沉的权谋诈术呢?有人曾恶狠狠地写道:“人言疑冢我不疑,我有一法君未知。直须发尽疑冢七十二,必有一冢藏君尸。”
立刻就有人代替曹操回答道:“人言疑冢我不疑,我有一法君莫知。七十二外埋一冢,更于何处觅君尸?”无聊至极!
随他们去泄忿吧,我们不是盗墓贼。有这点时间,还不如回到梅子青青的时刻,重新聆听一遍曹孟德煮酒论英雄吧。
“设使天下无有孤,不知当几人称帝,几人称王”,曹操这一番不避自夸的感慨,也值得我们刮目相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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