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巾起义与古代道教的发展联系
张角,张修这两位「前道教」教主,在三国魏晋贵族阶级争夺政权的历史里,遭到边缘化,到如今,无论定义他们为「起义」或「叛乱」,一般民众的印象,这是一起民众暴动事件,而且很快就被各个大小军阀的光芒所掩盖。
事实上,黄巾事件有个源远流长的社会背景,了解这个背景,两汉政治社会的实际面貌才有可能比较明朗。政治只是一时的,思想信仰却是长久的,研究历史里深层的意义。
在道教产生以前,两汉时代并没有一个能清晰辨认的宗教,只有继承战国时代以来的神仙思想与方士文化,与遍布在帝国土地上各具特色的巫觋。燕齐方士将神仙思想与诸子学说里的道家,阴阳家结合起来,一般被称为「方仙道」,但「方仙道」并非所有巫者的信仰,只能代表最活跃的一群方士信仰。
我们现在都把方士错想成「道士」,因而常常对两汉方士活动产生误解。发生混淆的原由,就是将道教视为先秦道家的后续发展,其实不妨切割看待。
自古就有人尝试以不同的途径区分道家,例如以「品味」的概念将道家分为「上」「中」「下」三品,上品为老庄纯思想,中品为神仙方士之流,下品为以张陵为教祖的道教。提出这个主张的人是梁朝的刘勰(灭惑论),他从佛教的立场批评道家,认为只有上品老庄思想才有与佛理相等的境界,中下品都是骗人的迷信。
这种以思想高低品位高下为标准的分法,有助于维持先秦道家的独立性,无助于了解方士文化与道教,方士与儒者的关系,以及方士在政治层面的影响。本文不以「品味」的角度检视文化。再者,以「方内」和「方外」区分,举凡「五行」,「卜筮」,「谶纬」,「杂占」为「方内道」。另外,「经戒」,「服饵」,「房中」,「符图」为「方外道」。这是梁朝阮孝绪根据「汉书。艺文志」对道家图书的重新分类。
由于是根据「艺文志」,着眼点在「术技」与「仙道」书籍,所以不见老庄思想。原则上只要是讲「推算」类的,就是「方内道」,讲养生,服食等「具体方法」的,是「方外道」。这种分法,很能看到「方士」与「道士」之间的传承关系。只是排除老庄思想,道教就少了精神层次的主张。
三者,将道家,道教视为一个传承的整体,再区分为「清静说」,「炼养说」,「服食说」,「符箓说」,「经典科教说」五种。只要是讲「清静无为」的玄想类归为「清静说」,讲炼丹黄白之术的为「炼养说」,讲服食升仙之术则为「服食说」,张陵以后宗教化的道教为「符箓说」,唐宋时代与佛教竞争的道教理论归为「经典科教说」。
这是元代马端临的分类法(见「文献通考」),以时代演进为轴说明道家的发展,并以「失真」概念评论老子以来的道术。简言之,马认为道家是随时代而沉沦的一派,愈来愈失真,观点与刘勰类似。这种分法,能比较清晰地辨认秦汉方士与六朝唐宋道士的分野,但完全看不到融合了法家政治主张的「黄老道」。
不同的分法,帮助我们比较全面性地看道家,神仙方士与道教,然而若我们想凑近一点看两汉方士,不妨换另一种三分法:一,思想的。二,政治的。三,信仰的。思想的道家,仅限于谈宇宙,自然与人的哲理,老子,关尹子,列子,杨朱,庄子,彭蒙,田骈,慎到,都在此范畴内。时间为战国时代。
政治的道家,仅限于法家化的道家,讲绝对的尊君,重刑法,帝王术,管子,太公,这类「黄老道」都在此范畴内。时间为秦与西汉。信仰的道家,举凡神仙追求,炼丹炼金,养生服食,阴阳五行,符箓占卜,祝咒房中等信仰类,法术类均在此范畴。时间为战国末年到今天。
西汉方士到东汉末道教兴起,我们看的是「信仰的道家」,他们在这段期间的活动与影响,无关乎先秦道家思想,无关乎汉初黄老政治学,将道家的这两种面貌移除,比较能理解方士。事实上,对于两汉方士以及东汉末年的道教徒而言,老子思想只有装饰门面的功能,方士与道士也谈不上有什么政治理念。
眼光从宫廷,诸侯之处移开,看「黄巾之乱」不能不从庶民的角度检查。毕竟在大家都能正常生活的状态下,庶民没有需要去搞反抗政府的活动,基于此,东汉末年的帝国人民,拼了命与政府对抗,自然有其生活上遭到毁灭性打击的因素在。
一般而言,动乱的形成不外「天灾」,「人祸」,而「人祸」对庶民生活的威胁,通常是较为缓慢的,「天灾」则往往是立即性的打击。那么,看庶民暴动,应要先寻「天灾」的线索找答案。
以下是东汉从顺帝到灵帝有记载的天灾:公元126年(顺帝),厉疾。公元151年(顺帝),京师疾疫,九江,庐江大疫。公元161年(桓帝),大疫。公元167年(桓帝),水旱疾疫。公元171年(桓帝),大疫。公元173年(灵帝),大疫。公元179年(灵帝),大疫。公元182年(灵帝),大疫。公元185年(灵帝),大疫。公元215年(献帝),大疫。
黄巾之乱约起于公元184年(灵帝),前五年一次大疫,前两年一次大疫,后一年又大疫。黄巾之乱的主角,是方士(巫者),他们吸收群众的最主要诱因,是医疗。医疗这种事,只有「无效」与「有效」两种结果,因屡屡「有效」,才有可能迅速吸收教众。那么方士的医疗是否「巫医」的迷信范畴,就在于其次。
若见到「妖贼」「黄帝」「妖言」「真人」「符书」「黑帝」,基本上与方士,也就是民间的巫者有关。方士所主导的叛乱,在桓帝以后数量渐增,「典略」记载熹平中,妖贼大起,骆曜事件不见于上表,而会稽妖贼许生事件两年落幕,可见真实的方士叛乱数量更多。
「天灾」的影响度,不能只以数量衡量,也要以天灾时间长短,灾害规模来看。而比较可以确定的是,桓帝十年间的三次瘟疫,加上水灾旱灾,方士的活跃是可想而知的。人们大量死于疾病,流离失所,无所依托时,就是崇信鬼神的高峰,加上政府提供的医疗不足,使得方术巫医填补了这个医疗大洞。
黄巾之乱以前的五十年间,地方动乱频仍,光是有记录的,桓帝时期的平均数就已是两年乱一次。动乱无论规模大小,频率高即显示政府的威信有严重的问题,而政府威信与社会公义息息相关,贫富差距又是社会动荡最关键的问题。
以社会阶级的角度观之,方士巫者的社会地位就是庶民阶级,他们既非权贵,亦非士族,而农民市民的生活里又少不了巫者,因而对巫者而言,组织一个庞大的集团,天灾加上阶级矛盾严重的时候,就是最好时机。
谶纬,发展于西汉末期,王莽大加利用于取代汉政权,刘秀对其深信不疑,从而影响了整个东汉思潮,儒学也因此从董仲舒以后,历经了又一次的变形。
谶纬在政治上的最大作用,就是「更受命」的概念,也就是儒家基本主张「禅让政治」。因而谶纬是有志于改朝换代的野心家一个名正言顺的工具,也是东汉儒者思维上的基调。以刘备为实例:曹丕称帝后,群臣联合上书要求刘备也在蜀称帝,其依据就是根据符瑞与图纬。
「曹丕篡弑,湮灭汉室,窃据神器,。。。。人鬼忿毒,咸思刘氏。今上无天子,海内惶惶。。。。。群下前后上书者八百余人,咸称述符瑞,图、谶明征。间黄龙见武阳赤水,九日乃去。孝经援神契曰『德至渊泉则黄龙见』,龙者,君之象也。易干九五『飞龙在天』,大王当龙升,登帝位也。。。。」黄龙出现在武阳赤水,盘踞九日才走,这叫做符瑞,符命。
所谓「孝经援神契」就是孝纬的其中一部纬书,而「易干九五」就是易经的乾卦,则是引经书。从符瑞,纬书,到易经,我们可以看到汉人如何穿凿一种从天到人的解释手法,只要将关键字「龙」安置在整个论述的中间,谶,纬,经三管齐下,则刘备当受天命称帝,大功告成。
群臣劝进,也有段精彩的逻辑:「……臣父群未亡时,言西南数有黄气,直立数丈,见来积年,时时有景云祥风,从璿璣下来应之,此为异瑞.又二十二年中,数有气如旗,从西竟东,中天而行,图﹑书曰『必有天子出其方』.加是年太白﹑荧惑﹑填星,常从岁星相追.近汉初兴,五星从岁星谋;岁星主义,汉位在西,义之上方,故汉法常以岁星候人主.
当有圣主起于此州,以致中兴.时许帝尚存,故群下不敢漏言.顷者荧惑复追岁星,见在胃昴毕;昴毕为天纲,经曰『帝星处之,众邪消亡』.圣讳豫睹,推揆期验,符合数至,若此非一.臣闻圣王先天而天不违,后天而奉天时,故应际而生,与神合契.愿大王应天顺民,速即洪业,以宁海内.」
以上的内容,一是董仲舒在儒学结合了阴阳五行论以后,灾异论的标准逻辑,从星相所产生异象,来解释相对应的人事。在儒学里,属西汉易学专家「京房」的理论立论最为严密,之后从易经论灾异,是儒者的强项,神仙方士那一端则是以纬书的形式与儒学结合。因而从灾异论之外,另辅佐以「谶纬」理论是东汉政治思潮的主流。「图,书」就是图谶,纬书。而祥瑞,符命,都是方士之言。所以儒者讲不讲鬼神?讲。而且讲得很精。
那么张角,张修这等方士何以被称为「妖贼」,「妖妄」?因为只要理论超出了儒者能接受的范围,就是「不经」,不合经书,甚至不合谶纬就是「妖妄不经」。
刘备想争取的士族力量,就是这类儒者,但他们把刘备当成东汉初年的公孙述,不大理,转而向司马懿阵营集结。但刘备「更受命」,就是用这种理论,不能不用,诸葛亮不信这套,也不能不用。张角没有成功,主因在于没有争取到士族的支持,士族将黄巾视为妖妄。刘备诸葛亮没有成功,也是因为支持蜀汉的士族太少,士族主力都在曹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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